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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讓我看見在地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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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孫曉彤 圖版提供|蕭麗虹

「藝術收藏是我最大的『不良嗜好』。」臉上總是帶著爽朗笑容,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的蕭麗虹,幽默地自我介紹:「很多女生都把錢花在包包和衣服上,但我只喜歡買藝術品。」

 談起蕭麗虹,廣為人知的是她一手創辦的竹圍工作室──創立於1995年,20多年來支持了許許多多國內外的藝術工作者和團體,在此進行實驗性的藝術創作,至今已然是台灣最具代表性的藝術據點之一。從藝術創作者、收藏家再到現階段以行動介入社會的實踐者,年逾70的蕭麗虹已經投身藝術超過40載,而這一切,都和台灣這塊土地,息息相關。

 「她不是台灣人,卻是正港的台灣媳婦。」人們如此形容蕭麗虹。1946年出生於香港,從小接受西式教育的她,年輕時是個女權主義者──1969年她從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經濟系畢業後,就以自己的專業投身研究美國職場上的男女不平等,後來陸續在美國和新加坡等地工作,1976年才和先生、小孩一起定居台灣。

 「剛開始很不習慣,語言上我只會英文跟廣東話,夫家又是傳統的大家族,很多華人的習俗我根本不懂,親友們當時都笑稱我是『洋媳婦』。」蕭麗虹回憶,因為一切都要從頭學起,於是便整天跟著婆婆,除了練習中文,也試著開始插花跟畫畫。從職場女強人變成傳統媳婦=,我問蕭麗虹這中間心路歷程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轉折?只見她輕鬆笑笑,回答說:「其實也沒什麼掙扎,就是覺得有了孩子,我決定當個母親。」

 蕭麗虹說自己從小就喜歡藝術,兒時記憶中家裡收藏有許許多多的古董;雖然大學時也副修了建築史跟藝術史,但她從沒想過要把藝術當成事業,而僅僅認定為人的興趣和修養。然而,就如同什麼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願望,在不期然的機緣下被慢慢喚醒──與婆婆的朝夕相處,竟就此開啟了蕭麗虹的藝術之路,讓藝術成為她至今最投入、也最鍾愛的志業。

 「我婆婆早年受的是典型的日本教育,她擅長日本花道、盆景植栽和水墨畫,對於美感非常敏銳。」蕭麗虹說自己跟著婆婆學插花,但怎麼插就是覺得自己的哪裡不對:「後來我終於找到原因,關鍵在於花器。婆婆用的都是日本陶藝大師的作品,而我的是隨便買的陶器。這個發現成為蕭麗虹決定學習陶藝的動機;另一方面,她當時認識了好幾位外國駐台使節的大使夫人,其中一位也是陶藝家。「我們這些由『外國太太』組成的婦女團體,經常聚在一塊兒分享在台灣的生活經驗,其中也包括藝術。」蕭麗虹說,當時1970年代末、1980年代,融合東方意境的現代主義風格在畫壇十分流行,而那些畫面抽象的作品也很適合作為居家陳列,當時她就收藏了包括吳昊、張杰、蕭勤和陳庭詩等藝術家的作品。

 蕭麗虹不諱言,當時儘管已經跟著老師學習陶藝好幾年,大部分的人仍然會把這些白天來上課、晚上操持家務的女性創作者,視為非專業的「太太班」成員,而不認為她們是藝術創作者。1982年,蕭麗虹因為想在專業上精進,同時希望更了解美國的現代藝術,她提出了赴美駐村的申請,並且順利通過,而這一趟,使她的生命大為改觀。「在美國,老師們把你當成藝術家,他們用專業的態度給你建議,慎重地看待你的作品。」其中,有一位老師甚至告訴蕭麗虹,她的創作裡兼具了當代的東方的特質,而此正來自於她的性格和生命經驗。「後來回到台灣,我便決定要有自己的工作室。」蕭麗虹說道。

 「以前我一直覺得,喜歡藝術很好,但不一定要當藝術家,因為藝術是一條充滿挑戰的路。」蕭麗虹說:「所以假如有人立志成為藝術家,選擇走上那一條不尋常的路,我們就應該支持他。」如此的想法,在她決定投入創作之後,感觸更為深刻。1980年代初期,正是台灣當代藝術風起雲湧的時刻,蕭麗虹和當時幾位甫從海外回台的藝術家成為好友,「我常說,莊普和賴純純是我在當代藝術領域的啟蒙老師,他們聽了都趕緊否認,說:『妳比較年長,我們怎麼好意思當妳的老師。』但我覺得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老師』是不分年齡的。」蕭麗虹回憶,1983年時,莊普在當時堪稱最前衛的春之藝廊舉辦首次個展「心靈與材質的邂逅」時,自己就出於喜愛購藏了一件作品:「當時莊普的作品都是一格一格割出來的;我去看了他前些日子推出的新作個展,覺得其中有些作品呼應了他當年的創作狀態,我還跟他說:『莊普,你回歸本位了!』」

 1980年代末期,包括SOCA、二號公寓、伊通公園等替代空間相繼在台北成立,因為離住家不遠,這幾個地方便成為蕭麗虹經常出沒的所在,此時的她不僅以創作者的身分和藝術家朋友交流切磋,她幽默自嘲的「不良嗜好」也在此時蓬勃發展──包括莊普、賴純純、陳慧嶠、范姜明道……這些藝術家朋友的作品,幾乎毫無例外地進了她的收藏列表:1995年竹圍工作室成立之後,蕭麗虹的收藏範圍又從原本極簡一類的抽象風格,擴及到更具實驗性的領域,石晉華、吳瑪悧等尚在發展個人藝術語言的藝術家,蕭麗虹更是敏銳地在當時就發現到他們創作潛力。

 「我收藏的作品多半尺幅不大,因為我希望把它們陳列出來,常常可以看見。」蕭麗虹說,自己的居家空間以前總是掛滿作品,直到近年來搬到氣候潮濕的淡水,才發現許多東西都因為陽光、溫度和濕度而產生損害。「好幾個人來我家都勸我說:這些作品再這樣下去就毀了。我自己澈底檢查了一遍才發現確實嚴重。」蕭麗虹說,現在近140件的大小藏品全都保存在專業的藝術倉庫,偌大的家中幾乎不見任何作品的蹤跡。「以前我覺得心情不佳,大概有三種解決的辦法:首先就是去逛花市,買花回家插一盆好看的花;如果還不行,那就把家裡的家具擺設換一換,改變一下氣氛,」她笑說:「假使還過不去,我會把牆上所有的作品都拿下來,重新換檔一批──這樣心情就好了。」

 「現在家裡雖然不掛作品了,但偶爾得到了新的作品,還是忍不住先在家裡放一陣子。」蕭麗虹與我分享最近藝術家朋友饋贈給她的一張小型影像作品,臉上露出了調皮的微笑:「我知道相紙在這麼潮濕的地方放久了,一定會出問題,但至少讓我先看一陣子嘛。」

 「藝術對我來說,就像是朋友,是它們帶我融入這裡;我不僅因此學習到很多,同時深切感受到在地的獨特文化和生命力。」蕭麗虹說道:「所以當我有能力時,我就思考自己除了收藏之外,還可以為當代藝術做什麼?」1995年,因緣際會之下,她決定將婆家產業之一的,由雞寮改建成的舊倉庫,打造成竹圍工作室,而也因為這個決定,讓蕭麗虹更加體會到當代藝術之於社會和文化的重要性:「我觀察到,100位創作者之中,大約只有10個能夠靠自己的作品過活。大多數的人看到都是那1/10,但我關心卻是其他的90個人──他們的作品很有可能因為實驗性很強而無法被收藏,但卻非常具有意義和價值。我希望扮演的就是政府和企業之外的第三種角色,用行動來塑造文化。」蕭麗虹回憶,在當年新媒體和數位藝術在台灣剛開始發展的階段,自己就收藏了那些連藝術家都很訝異竟然會有人願意買的作品。時至今日,蕭麗虹笑說自己己經漸漸戒除了藝術收藏的「不良嗜好」,但不變的是她對於藝術始終不渝的熱愛──現在的蕭麗虹,更像是個當代藝術的贊助者,她說自己近年來受到好友吳瑪悧重視的「社會雕塑」(Social sculpture)理念影響,認為藝術是介入社會的方式,而進入商業機制也不一定是創作者唯一的目標:「我的任務在於,觀察並且找到好的、有潛力的藝術家,然後盡量提供資源,讓他們能夠持續前進。」蕭麗虹說:「看到一些自己以前幫助過的創作者,藝術越來越成熟,也逐漸被認可和欣賞,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我常想:『自己已經超過70歲了,很可能睡著以後,明天就起不來了。』但我總覺還可以做得更多。」蕭麗虹把自己的藝術歷程劃分成幾個階段,包括:1970年代跟著婆婆熟悉台灣文化和學習陶藝的啟蒙時期;1980年代開始收藏藝術並且接觸現代主義的階段;1990年代成立竹圍工作室,支持具有實驗性前衛藝術的時期;以及後來從收藏家身分,轉換成藝術贊助者的角色。

 「我現在正在整理自己的收藏脈絡。」蕭麗虹說她將從藏品中選出30至40位藝術家、共約70件左右的作品,藉此梳理出親身參與的、台灣現當代藝術的脈絡,而這個計畫未來希望能夠以收藏展和專書出版的方式實行。「下個階段,我希望達成的是,整理我自身的經驗,拋磚引玉,希望喚起更多人以實際行動挹注對於當代藝術的支持──我要用自己超過40多年的收藏經驗,去證明一個原本對於藝術完全不懂的人,是如何一路走來。」蕭麗虹笑說,自己雖然從來不曾出售過任何一件藏品,但那些作品若以現在的市值計算,投資報酬率遠遠超過玩股票:「我就是要證明,自己的選擇沒錯。」

轉載自《藝術收藏┼設計》2017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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