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稿/ 張姿婷
全班25個小朋友,24個家裡是會講臺語的,唯一的那個同學雖然聽得懂,但不太會說;有時也因講得不輪轉,被班上其他同學取笑。中間下課時,依佩播了美秀集團的《電火王》,全班同學突然high起來。有趣的是,那個臺語連說都說不太好的同學,竟然會唱臺語歌。
「以前有個節目,在基隆崁仔頂那一棟老建築二樓的咖啡廳取景。六七零年代的裝潢、老闆穿著風格,與現在的美秀集團氛圍很相近。」
「年紀這麼小就開始聽美秀,實在是後生可畏。」依佩笑說:「基隆這種草根的活力一直都存在著,如此生猛。」
-
現正就讀法國藝術文化管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的李依佩,長期關注東南亞地區文化及當代藝術環境。零九年至今,每年前往東南亞文化國家,進行講座、展覽、駐村等國際交流活動。一一年開始策畫臺灣與東南亞當代藝術文化交流展覽。
成立細着藝術(suaveart),創辦、發行島嶼城誌 (Insular City Zine),重新思考國家邊界:去除地理邊界或後殖民主義,從移民族群、文化影響角度重新定義文化認同,探索當代藝術史的發展以及社區之於藝術的社會參與。
如何藉由藝術與環境互動、探索藝術與城市之間的關係,她這麼說:「以不同的介入方式存立於公共場域,牽動居民的情感、行為與記憶,產生屬於自己的共鳴感。」
-
訪談那日,依佩人在上海。而隔著螢幕的對話,因為網速稍稍延遲些。
翻山越嶺、遠渡重洋:滋養我們成為人的土地,是什麼樣貌?
一九年,《未來種子:熱帶雨林研究調查計畫》。在依佩與印尼研究員交流時,曾聊到臺灣森林資源非常豐富,尤其蕨類植物的種類、密度皆居全球之冠。「臺灣這麼美,怎麼會有人想去破壞呢?他們都非常想來臺灣看看。」她感嘆:「而我們卻常常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人,似乎不那麼在意。」
「小時候與山相處的時間多過海洋。直到小學三年級去泰國、澳洲和紐西蘭國家觀光、浮潛,感受當地的地景狀態,才意識到各個地區的海,有著不盡相同的面貌。」回國後她走訪臺灣西半部、東海岸,開始去觀察:
「這個島嶼日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登雪山大約是三天的行程,先至雪山東峰,再攀主峰。
十月,山下溫度在25-26度。登山口到哭坡前觀景臺,大部分是階梯路線,接灌木樹蔭,再到開闊地形。依佩說,哭坡大概是登雪山最著名的一段路程;坡度陡且長,是許多登山客寫部落格時,會特別提到的精典挑戰。入口處甚至設置了介紹牌,寫著『哭坡.不哭!』四個大字。
「成功穿越哭坡後,心境也略為放鬆。後抵達一處岔口,標示著雪山東峰和三六九山莊。嚮導領我們邁向海拔3201公尺的雪山東峰,有了前面特訓,東峰反而像是一個溫柔少女般平易近人。」
「晴空萬里,一眼望去,完全被這壯闊山景震懾:『我的家鄉,臺灣怎麼那麼美!』」她說:「一步步攀山所見,與齊柏林導演的紀錄片《看見臺灣》空拍捕捉的,一模一樣。」講述這段經歷時,依佩的語氣、神情,彷彿視線前方是那日,雪山遼闊無邊的景。
回憶那晚氣溫只有4-5度,人們把握時間休息;而依佩還睡不太著,坐在階梯上看滿天星空。休息幾個鐘頭後,凌晨隊伍整裝出發,摸黑前往下一段…
今年六月,依佩為了海洋書包計畫,特地前往屏東一趟。
一方面是因為屏東現今藝文環境變化很大,她說:「一方面,也想去看看那裡的海域,是什麼樣風景。」
正值疫情,觀光人潮銳減;只收聽陣陣浪花拍打,不聞人聲。
「東港周圍的海如此平靜。回歸它最原始的狀態,真的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此行她認識了一群關心海洋、行事低調的朋友;她戲稱小琉球就像他們的後花園一樣,除了平時走走,他們也參與了追蹤海龜生態的工作,或是和人們分享與環境相關的創作。
「這片海正在修復。但還是能隱約地感覺到,海平面下不安的波動。」塗抹防曬下水、過於擁擠的人潮,都會為海洋帶來傷害;這是推行觀光同時面臨的問題。
「今日不管做什麼事,日常消費、旅遊,都該有意識地認知每個選擇,為生態著想。」依佩說。
雲林鄉下海口的養蚵人家
依佩父親是雲林口湖人,母親是臺南平埔西拉雅族 (後來搬到高雄)。
他們來到臺北工作、結婚。出生於永和的依佩,成長過程不只侷限北部,還經常往雲嘉南一帶走。
-
「雲林是臺灣最貧窮的縣之一。口湖鄉又屬其中最為貧窮的小村莊,雖然靠海,但資源並不豐富。」海口爺爺家的景色,是地層下陷、蚵寮、海邊捕撈蛤蜊的人家。
回憶從前不便的生活,她說口湖鄉宜梧村直到2010年2月,才開了第一家7-11。想買杯清心手搖茶、甚至到市區,開車都要至少30-40分鐘才會到。口湖鄉不是個觀光客很多的地方。直至鄰近的成龍溼地在夏天舉辦了環境藝術節,陸續才有外地觀光客往那去;多年來,逐漸受到鄉公所的重視,附近的滯洪池、遊客中心看似活絡了起來。
「那時我爸剛退休,加上當年我爺爺92歲,年紀也大了;我就想著趁這個時候回家,紀錄他們經歷過的事,也重新了解我爸那年代的生活景象。」依佩說。
「從小跟爸爸媽媽那邊的家鄉感情親密,是因為一放假就往南部跑;一位姑婆是靠海維生,我們寒暑假時常回去幫忙,在臺北的時間反而沒那麼多。」
隨著年紀增長,靠開蚵仔維生的姑婆駝背得越來越嚴重;依佩的姑姑有四個小孩,其中三個都留在家鄉幫忙;姑姑和長子每天上午會開著小發財車,載著蚵仔、花枝、蛤蠣等漁獲到鄰近村莊去販售,傍晚駛回黃昏市場;其餘女生則待在家處理蚵仔。
蚵肉是秤斤論兩計價,開過的蚵殼則會被串成一條線,運回養蚵人家。與昔日相比,產量少了許多。她說,上一輩的年紀也大了,如今逐漸在減少這般苦力活的工作。
口湖鄉從前大多是務農,超抽地下水後使得地層下陷的情況嚴重。村里的房子不斷陷落,嚴重的有50-60公分,只要一下大雨就會積水。後來,大家陸續修建和墊高房屋後,淹水的情況就沒那麼嚴重了;然而雨勢大、颱風天時,成龍國小附近、舊美軍電台圍牆外的田,依舊成了濕地狀態。
後來因海水倒灌,土壤鹽鹼化,依佩家裡的田也無法再正常耕種。
「整個村莊的地景,是一直在融化、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