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到八月的虛擬駐村已經要到尾聲,在前面兩個月中,我們知道了泰國的藝術家Palm打算繪製一個探討死亡、精神疾病的漫畫,藉此來反應Covid-19對自身以及所處環境的影響,這項漫畫計畫在八月更微調成依照原主題,繪製五張圖畫。而日本的藝術家Sayaka則透過限制自己只能以虛擬載具作為媒介,將感官體驗以文字與照片錄影呈現,而非以往常習慣的實際肉身經驗素材創作,呈現了陷入疫情之後,人類行為活動的改變,Sayaka將肉身受限的感覺,以虛擬媒介呈現文字思想的作法呈現。而印尼的Prabowo也已經將原先預計製作的商品Wedang Uwuh部分量產出貨,結合地區自產材料,建立社群連結,也開設instagram作為消息的宣傳管道。雖然因為Delta疫情的影響,印尼、泰國、日本與六月開始時候的疫情狀況,沒有很顯然好轉的跡象,但三位藝術家都仍然按照原先計畫,製作了令人很期待的作品。
泰國藝術家Palm所繪製的圖像中,搭配了他所設計的兩位角色的對話,針對「自殺」這一件事情進行探討,透過信仰與科學的對照,辯論精神心理疾患者,若選擇了死亡,是否仍然是惡的——這項討論在哲學辯論中行之有年,我個人對於死後的災惡並不感興趣,因為眼前的災難已經難以躲避。如同疫情對自身的影響,對精神的損害都是難以估算的,若是一個人要死不活,如同Palm所創作之繪畫的男主角一樣,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成,一直都是介於中間的狀態,在這種幽靈狀態下,結果是好是壞,會有差別嗎?在Palm所創作的角色對話中,Death(死亡)這個角色顯然是個新手,而這個設定是較為活潑的,也是讓我對這計畫更感興趣的原因之一。首先,關於上帝(神)是否存在一事,一直以來都有許多討論,而哲學辯論最流行的或許是邪惡與善的討論,也就是,如果上帝是全能與善良的,那麼為什麼這世界還是存在這麼多邪惡與災難?論證過程很簡單,前提是上帝是全能全知以及全善,而如果有一個東西(這裡指神)是全能的,它有能力阻止邪惡與苦難,而正因為神是全知,神會知道哪裡會發生苦難與邪惡,正因為祂全能,祂會有能力阻止邪惡與苦難,而因為祂是全善的,祂必然會阻止邪惡與苦難——因此,世界仍然有苦難,得證,神不存在。神會允許Palm繪畫中的主角Bob,承受這樣的痛苦嗎?神會允許Covid-19蔓延兩年仍然看起來沒有盡頭嗎?那麼在這個繪畫中,神已經是真的存在了,就如同Palm繪畫中的另一個角色「死亡」真的存在,死亡作為一個角色,本身已經是超自然的全能存在了,祂是有道德的嗎?祂的規則,是我們所願意承受的嗎?而把「死亡」設計成一項「工作」,代表這個角色之上仍然有更高的存在,那麼祂們究竟是怎麼看待這個要說是死也不是死,要說是活也不是活的Bob呢?對於這些後續可能的討論,我認為是在Palm筆下Bob和Death這兩個角色,觀點上較為有趣的可能性。
印尼藝術家Prabowo的駐村計畫以及創作成果可能是三位藝術家中較為複雜的,所謂複雜並不是指作品完成的難易度,而是Prabowo的計畫需要仰賴社區環境的協助,需要更多「他者」的幫助,而「他者」一事,是這次駐村計畫中,Prabowo與另外兩位藝術家最大的區別——Prabowo所做的社區營造、社群建構以及媒體新聞傳播,是非常仰賴「他者」的,這些東西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就能製作完成,而這個「仰賴他者」的特色,與其建構社群的追求是一致的,然而也是這樣仰賴他者的需求,導致他的計畫在這三個月來較為波折,在駐村最後這個月時,產品包裝出了些小問題,產品原料也需要更多步驟才能完成,而因為疫情的影響,地區協作也變得困難,這些都與其計畫試圖建構社群連結有關,我們也可以從rempahembassy的Inatagram頁面中,窺見藝術家在疫情影響下,仍然努力與當地人進行生活上,以及情感上的連結。以食物作為人與人連結的媒介之一,是Prabowo的駐村計畫中很重要的一環,而食物在疫情嚴峻的時刻,不僅單純是飽足食慾,更是滿足人與人連結的管道,那也是台灣的夜市之所以始終是很重要的文化環境原因之一,有人的地方就有連結,而人是需要彼此建立連結的——在台灣疫情從五月開始較為嚴峻後,餐廳內用停擺許久,直至近日才稍微恢復「正常」,在最近台灣疫情看起來似乎有些轉機的狀態下,餐廳雖然仍然有隔層版阻絕了人與人的親近,但許多人仍願意前往餐廳用餐,這樣的狀況,可以看出人們即使受限,仍然需要某些連結——儘管這連結有些遙遠。而Prabowo的計畫也正是呈現了在疫情、在災難底下,人們是有多麼需要彼此的連結,或者說,更需要彼此的連結。
藝術家Sayaka的駐村計畫則在三個月來與作家顧問周予寧的通信往返中逐漸成形茁壯,雖然日本疫情仍然看似並不明朗,但Sayaka仍舊在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拍攝記錄了許多日本街景,在這駐村計畫的預告片影片中,其中兩張照片與文字的搭配,讓我感到非常好奇——一張是從屋頂拍去對面,烏鴉站滿屋簷,路邊卻沒有任何人跡的照片,而這時快速滑過的信件往來對話內容,擷取到一段:代表一個「幸福世界的開始」。這讓我感到非常寂寞——在日本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中,結尾(想必應該可以說了,這畢竟是1995年的動畫,請不要怪我劇情透露,若你很害怕被劇透讀到這裡就該閉上眼睛),男主角迎接眾角色的鼓掌,這結局有認為是喜劇的,有認為是悲劇的,而我每次想到最後那個畫面,都只感到非常非常的寂寞——有那麼多人在這裡,但還是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而這張圖搭配到的對談文字,正好對應了這樣的感受。究竟是人的不存在,讓這世界要通往幸福呢,還是這些烏鴉的聚集代表了人就快要也能恢復正常,走向通往幸福的道路呢?另外一張照片則是倒在地毯上的拉麵便當盒子,以及應該是Sayaka自己的雙腳,影片文字對應到一個看起來無關的「按照紅色——橘色——綠色的順序。我的意見和問題用藍色寫」——在這裡頭,紅色、橘色、綠色、藍色都以實際顏色呈現,其餘字體則是原本的白色,顯得非常鮮明。那癱瘓在地板上的拉麵便當,以及攝影者(Sayaka)的雙腳,看起來是那麼凌亂卻又冷靜——你有沒有跌倒過?在你跌倒的那一瞬間,你有沒有曾經發現過自己腦中瞬間閃過好幾個念頭,其中一個念頭是,你剛剛早就覺得自己就是會跌倒,彷彿跌倒這件事情是命中注定,你早就知道了一樣。我常常跌倒,每次跌倒時我都有這個念頭,而這張圖與搭配的文字,給了我相似的感受,那種同時混亂以及冷靜的狀態——或許,就像是在疫情底下,我們日常的心態。Sayaka的收集素材創作之旅並沒有因為藝術駐村就停止,她預計繼續收集到十一月,這也讓我對未來產生了些許希望,對於疫情影響的我們,所有的疑惑、不安、惶恐,我期待,或許都能從Sayaka所製作的最終作品,得到一點點安慰。
在這三個月的觀察側記中,由於我不習慣書寫觀察記錄,我給自己設下一點挑戰,首先是我希望能盡可能總結當月藝術家們的計畫進展以及會議討論內容,以最簡要的方式書寫出來,再來是希望能夠推測、思考藝術家討論內容中的想法,而盡量不要以旁徵博引的方式撰寫側記。我希望這次我撰寫的側記,是較為貼近藝術家會議討論,以及藝術家實際呈現出的作品——現在是凌晨兩點二十九分九月六號,這是最後一篇觀察側記,台灣的疫情從六月的不見明朗,到七八月的逐步控制,而這幾天疫情又似乎開始有些變數,一切又要回到不明朗的狀態了,我想,三位藝術家所在的國家,或許也都是類似的狀況,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應該如何面對?我也不知道——我在這裡嗎?這是我在最後一個月的觀察浮現的第一個念頭,藝術家們的作品,似乎也都呈現了「在這裡」的抗爭意識,不斷想要留下在場證明——但真的嗎?我們真的在這裡嗎?那或許會是一場沒有辦法停止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