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張慧婷(本文獲張慧婷小姐同意轉載)
黑潮高漲時,MaD Team 剛好在台北。3月29日晚上,我們到了立法院門外,看見高牆上端正地噴了「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很多人安靜地坐着,聲援裡面的學生;3月30日中午,穿黑衣的一家大小,向凱達格蘭大道走去;馬路上,計程車也插了太陽花,光透過車頭玻璃,照着它在搖晃。
那幾天,報章雜誌的報導舖天蓋地,電視新聞播過不停,當地朋友說過種種觀點,政治和經濟千絲萬縷。
我們關心台灣,是因為看到台灣民眾,面對發展和利益的巨浪,決心守護他們重視的價值。他們也令我們想到海峽這邊。
記得路上遇到一朵太陽花,深夜昏黃的街燈下,拖着一抹黑影──佔領立院行動暫告一段落,公民社會要堅守崗位,持續的工作還要繼續;黑潮退還未退,純色的黃,要撐向哪個方向,才可以迎着陽光繼續綻放?
3月31日,到了樹梅坑溪。
樹梅坑溪是流向淡水河的一條溪間,曾經是從山上到山腳的水源,給家家戶戶灌溉煮飯,讓孩子遊玩於山澗。可是經過了多年的失衡發展,河水受到嚴重汚染,下游情況尤其惡劣,沒想太多的城市發展乾脆把河當成渠,蓋上水泥就眼不見為淨。從前長在溪邊的樹梅,也隨着築路開發,一棵一棵被砍掉。樹梅坑溪,樹梅和溪都所剩無幾。
樹梅坑溪是一個生態案例,也可以說是台灣(甚至世界各地)發展的隱喻。面向社會的台灣藝術家/策展人吳瑪悧老師,和一眾不同媒界的藝術工作者,就在這裡發起了一個藝術行動,「用水連結破碎的土地」。(註)
「政府用了很多資源去淨化淡水河,可是溪不淨,河永遠不會淨。有一條樹梅坑溪,也即是有數以百計這樣的溪。」吳老師說。一切都好像是比喻,也是她們想要實際改變的情況。做甚麼可以讓溪水再次澄明地流動呢?
《樹梅坑溪藝環境藝術行動》是一個在2010至2012年間,持續並滲透性的過程(後續仍在進行)。行動團隊沿着溪辦細味時令食材的早餐會、對溪水望聞問切的藝術工作坊,和視生態為鄰居的社區營造。修復工程,由關注開始。
「從前住在下游的漁民孩子,每天都走這條路,到山上上學。」蕭麗虹老師邊走邊說。由她和當地居民、學校和老師合作的《我校門前有條溪》,帶領附近的小學生,再一次攀這條長滿地衣的石路,看阿公阿嬤幾十年前嬉水的溪澗。「我們答應他們的父母,一定不會讓他們觸摸溪水,可是不觸摸又怎能感受到呢?不過水真的太汚染了,小狗到溪邊玩一轉,也會生病。」孩子們也看得見,之後整合經驗,他們叫創作做「溪流的眼淚」。
樹梅坑溪流淚,是因為缺乏生態意識的發展,對它造成侵害。修補人類與自然的睦鄰關係,除了情感,也需要方法。藝術行動的另一部份是請來專業人士,提出處理現有問題的建議,然後找有關部門,看看可不可以實踐。例如,上游的豬欄會排放污水,但相比於畜牧工廠,小農戶更具生態和人文價值;行動團隊發現,原來是可以訓練豬隻上廁所的,經處理後,不單可以改善衛生,還可以堆肥,將本來要掉到溪裡的污染物化作春泥;下游的河道經人工改造,筆直的渠水流湍急,自然吋草不生,加幾塊石,隙縫中,至少讓小魚青苔有個容身之所。
「我們不是反對發展,只是發展需要兼顧周詳。」蕭老師說,台灣的土地是火山岩,土不穩,過度發展是很危險的。
2013年,《樹梅坑溪藝環境藝術行動》得了第十一屆台新藝術獎。項目得到各界注視:老師帶同學來學藝術、學科學,喜歡行山的朋友都慕名來走一趟……當地政府也在溪邊豎起路標,水慢慢地,連起土地;百年污染不會一天淨,細水長流的工作,需要長時間的耕耘。吳老師說,她們打算找住在流域各段的朋友,各自把他們家的一截記錄,然後連成一部沿着河流的動畫,像一幅與自然共生的《清明上河圖》。
《樹梅坑溪藝環境藝術行動》的英文名字叫「Art as Environment」,環境是藝術的本體,藝術就在環境裡。到樹梅坑溪的一天,仍在繼續為項目努力的曉雯背着布袋,「到山上派社區報啊!」離開之前,經過一間貨櫃小房,掛着「民生里巡守隊」的門牌,對面是一塊田。「這裡的人其實都不用為生計務農,但是他們有時間都會來到這裡,當耕種是一種生活......那塊田叫『開心園』,是一位老伯伯租給太太的;開墾土地,種花種菜,是他們生命中的重要轉折。」小片小片的田裡,物種多得數不盡──甚麼在一閃一閃呢?是春天的粉蝶,拍動的翅膀迎着光──太陽底下,牠們帶着花粉,往可能結果的花飛去。
註:
1. 「樹梅坑溪」是藝術行動給這條溪起的名字,當地人以前叫它「大坑溝」。
2. 《樹梅坑溪藝環境藝術行動》活動網頁
3. 紀錄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