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文建會委託,【藝術創作與交流的磁場—全球藝術村實例】 一書的籌備與出版,讓竹圍工作室有機會與國外各類從事藝術交流的單位接觸,了解駐地藝術活動各種不同條件與環境的做法。我們因此了解,在國內普遍被稱為“藝術村”的駐地藝術活動在不同時空背景、不同需要、不同經營概念的運作下,是各有其特色與功能的。1999年夏天,來自法國西南的多東尼地方文化局的邀約,更開闊了我們對藝術村形式的新視野 。
- 多東尼田野藝術村
「多東尼藝術村(Récidences de l’art en Dordogne)」是多東尼文化發展局造型藝術組(Association Départementale de Développement Culturel Arts Plastiques)提出、阿坤廷地區文化處視覺藝術科(DRAC Aquitaine)、多東尼省議會(le Conseil Général de la Dordogne)支持,向地區內公私立單位提出藝術家駐地創作的初步規劃,徵詢其接待的意願與駐地計畫對該單位所從事活動的呼應需求,自1995年開始實施。在此所謂“藝術村”,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藝術家分別由地方上各個有意願的單位與組織接待,目前有:瑞貝哈克文化中心(Centre Culturel de Ribérac)、省立農業專校(Lycée Agricole Départemental)、孟帕茲類華社區(Communauté des Communes du Monpazlérois)、布拉札克廣場文化中心(Centre Culturel Agora Boulazac),以及貝立戈市文化中心(l’Odyssée - Office Culturel de la Ville de Périgueux)。
多東尼地區介於庇里牛斯山與法國中央山脈之間,境內以農業、畜牧為經濟命脈。談到藝術,除了境內吸引觀光客的的史前洞窟壁畫,現代藝術的發展與當地人的生活幾乎是完全陌生的平行線。多東尼文化發展局因此希望藉由藝術家的駐地創作,為當地的創作發展注入新的活力。每位受邀藝術家,或由接待單位安排住在民宅、或工作室,與當地居民進行一系列的接觸後,針對邀請駐地單位的需求,提出他個人的觀察與反思,並藉由他的創作與群眾對話、共同研究。藝術家的資格不限地區、國籍,主辦單位並透過外交部下附屬的國際交流協會AFAA,進行國際藝術家的駐地邀請。
竹圍工作室此次受邀,是參與1999年十月,多東尼藝術村在營運三年後,所舉辦【田野工作室—現代藝術與群眾的接近Proximité de l’art contemporain avec les publics】研討會。主辦單位希望以此聚會與世界各地的藝術家駐地計畫做比較與交流,除了邀請藝術史學者簡介藝術村的歷史與當時的人文背景;也邀請各地藝文工作者以及社會學者,針對與群眾接觸的藝術創作環境做研究與分析,整理做為多東尼藝術駐地計畫日後長期發展的參考依據。
在為期三天緊湊的討論中,藝術與民眾生活接壤的可能性與趨勢、藝術推廣的各種形式、藝術村的矛盾與期待,一直是討論的焦點。現代藝術在鄉村地區的發展因為陌生而卻步不前,有心尋求創作舞台的藝術工作者也多離鄉背井,造成地區藝術發展環境貧脊,文化推廣工作也非常困難。然而在此研討會中,我們卻發現,法國鄉村地區的文化工作者面對此窘境,投注了許多心力,試圖以藝術圖書、網路展覽的連結方式,營造視覺藝術與民眾接觸的機會與環境;更有人創設兒童藝術中心,不但強調藝術扎根從小做起,更企圖影響關愛親子教育的家長,將他們一同帶入藝術生活的世界。在此同時,鄉村的人情味相對於都市的疏離,一但被當地群眾認同,便受到許多熱情的灌注,積極投入相關的活動。
- 省立農業專校:意念農場
多東尼五個駐地計畫中,藝術家與接待單位最密切互動的,莫過於省立農業專校的駐地計畫。校方明定藝術家駐地的創作條件,是必須相對於不斷演進的科技與生活習尚,培育參與者對“大自然、風景,以及農業資產”建立新觀點;藝術家因此於教育環境中創造與青年們的接觸與交流,鼓勵他們的想像與創作。
研討會第一天,主辦單位特意安排於農業專校揭開序幕,並穿插由駐地藝術家Julio Villani與該校師生發表這一年來的交流點滴與成果。Julio Villani的父母為義大利人,生於巴西,到英國,法國求學後,定居於巴黎。一年前他以外來者的身分,帶著該地區養殖場的一隻小鴨進駐校園,引來校園內年輕學子好奇的眼光。在學校社會文化學教師Véronique Javoise的協助引導下,學生們走入Julio的工作室,發現“藝術”並非僅限於菁英式的,也可以和群眾相連結,甚至很有趣。
在駐地的這一年中,Julio來來去去,以每次一個月,或二星期的停留,帶領學生以身邊材料與題材進入創作的領域,也與當地產業進行創造性的合作。在一次戶外踏青之旅,學生們以手邊所拾得,或大自然遺留或人為垃圾,製作造型面具;他也請學生利用在校園或居家生活中,被丟棄或常見的物品,路邊的小石頭、可樂鋁罐,來製作小型雕塑。其實這些都是美術學校學生一些簡單的基本訓練,培養學生觀察力及對日常生活事物的不同想像。
然而創作是多元的,在藝術家與參與計畫師生對創作的共同渴望下,「意念農場」因此成立。「意念農場」是虛擬的農場,分為四種不同領域:以農業食品製作產生垃圾再回收為目的「考古學操作實驗室」、以顛覆性想像製作的「微醺腦瓜麵包店」、以55%現代藝術理論培育的「孟卡迪拉克城堡」葡萄酒,以及「想像領域」所出產的無法食用、無法保存的食品。不要忘記,這一切之上,想像的文字書寫也都是創作的形式之一。
Julio表示:「想像力的健康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在這個人們可以以社會保險尋求保障甚或圖利的時代,卻有許多人不顧他的負債,致力於接近藝術品或他們自身感性的部份」。在他的誘導帶領下,學生們從藝術家身上學到了生活中可以發現的樂趣、農業學園中蘊藏的對立與省思;相對的,藝術家同時也有機會,接觸到以往在都會創作中,完全不同的命題,嘗試不同的創作角度。
- 新興衛城的藝術
同樣的環境關懷,我們可以在同一天傍晚發表成果的布拉札克區駐地藝術家,法國籍的Antoine Boutet身上得到印證。布拉札克是地方上新開發的衛星城市,因此如何將社區活化,創造自我特色,避免人潮向鄰近較大市鎮集中是它的首要需求。藝術家受邀於區公所中駐地創作,一方面易於與來往洽公的人接觸,對於在當地上班的公務人員,朝夕相處,也有緊密的參與感。
在藝術家最後完成的作品中,可以發現當地正在開發的各項建築工程,是藝術家關注的重點。其中一項作品,Antoine在未使用的空地上,以特製的環保白色染料,勾勒出房舍的輪廓與隔間,凸顯布拉札克區的發展性格。此外,在布拉札克聯外道路的山洞上方,藝術家裝設了一個電子跑馬燈,登載多東尼地區文豪的作品節錄,提醒“使用者”對當地生活的記憶與想像。
除了對當地人文生活的觀察,藝術家的創作也可以反映非常普遍性的現象或景觀。Antoine作品之一「圓環」,就表現藝術家對這個法國各地公路都可以看到的特殊空間景觀有著不同的遐想。一般人對於圓環或許會直接聯想到對方向的迷惘,但Antoine卻在圓環的草地上或搭帳篷,或設椅子,似乎對這個被交通孤立的綠地,相對於當地的土地環境開發,懷有空間閒置的質疑。
- 走出硬體框架的藝術村
藝術家的創造力是豐富的,但地區所蘊含的人文財富及自然景觀亦然。不管從實例或從資料上,我們所看到的多東尼藝術村都是成績斐然的。然而,類似多東尼形式的藝術村,以軟體規劃為主體,緩慢而確實進行的現代藝術堆廣交流,在我們所接觸的眾多機制中,與“藝術村”之定義有著確定又遙遠的距離:在駐地過程中,對於“純藝術”的創造無法與傳統藝術村的理想相比擬,但是對於現代藝術的社會性推廣,生活藝術的帶動與融合,卻有相當的貢獻。
在討論會最後一天,文化部專員Patrice Beghain在結論中,指出“藝術”在今日的已開發國家中,已被認定為重要的精神食糧,而“群眾需求(Commande Publics)”的觀念也逐漸取代以往藝術遙不可及的概念。然而在此同時,接待藝術家的條件也相當重要,當地人民的生活必須達到相當的水準,也必須有接受外來者侵擾的心裡準備。因為也許藝術家所提出的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就足以將整個小社區弄得人仰馬翻。邀請單位不應有“駐地藝術家訂單”的心態,因為“預定”一詞代表了許多預設的特殊要求,預期也許會落空。相對的,駐地計畫的一些原則是必需訂定的,但不應對拜訪者有責任性的要求,氣氛的營造是非常重要而且微妙的。反之,接待藝術家的這個機構也應當獲得相當回報,但必須體認的是這個報酬往往不限於自身,而是更廣面的一般大眾。要注意的是,位於藝術家與群眾之間的協調∕接待者扮演整個計畫成敗關鍵的角色。如果在事先沒有適當的準備工作、沒有兩者接觸的安排,其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類似“現代藝術下鄉”的活動,在台灣,我們可以找到嘉義市「大地.城市.交響.台灣裝置藝術展」(1997)及鹿港「歷史之心」(1999)兩項創作展出。雖非完全“駐地創作”,但與地方上居民的接觸,著實達到“交流”的目的。然而,「歷史之心」的備受爭議,也印證了Patrice Beghain所指出,一個駐地活動的成功,除了兩方良性的互動外,介於當地居民與藝術家之間仲介人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此類行政人才身繫了駐地活動的溝通與成敗,有專業化以及地域性培養的必要,然而卻也因地方駐地活動的非常設性,面臨失業的威脅。儘管如此,目前波爾多第二大學已開設相關的實務課程,但此類藝術村營運時,面對計畫需求與長期人事預算,這中間人力資源的拿捏調度,是經營者的一大難題。
- 社會性的交流與創造
在多東尼藝術村的例子中,我們可以發現所謂“藝術村”的硬體並不存在,只有一個粗略的發展概念與行政架構。整個計畫在地方文化貧脊的自覺下提出,以自身最豐富的現有資源,臨時性的硬體應用(民宅、學校等),邀約外地的藝術家來到他們的家園,希望讓這些最富創意的臨時居民為地方注入新的想像與活力。相對的,受邀的藝術家也用心去體會,以敏銳直接的對話或作品,協助當地居民反思自己所擁有的生活環境與文化。藝術家在駐地活動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社會性與教育意義是非常濃厚的。
如果說,藝術家的創作方向分為自我探索和社會的反映,那麼多東尼的藝術家則屬於後者,以人文關懷的角度探索所處的社會環境。拜訪多東尼藝術村時,適逢九二一災變剛過,雖遺憾無法與台灣的朋友們共同加油,但卻由多東尼的精神,體會到藝術創作、藝術家所扮演的社會角色,並非只侷限於作品與群眾的接觸。藝術家本身與社會的互動,對於環境的美化、心靈的提升,是更直接的成就,創作本身也更富情感。同樣因為地震,硬體興建暫時停擺的國家藝術村籌備處,在目前無法取得適當硬體的同時,是否也可以思索田野藝術村的形式,邀請藝術家進入社區、進駐災區與居民互動,為九九峰藝術村區域性階段發展的重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