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著她那臺二十幾年的老車,載著我們追逐海岸僅存的一點陽光。
儀錶板上方的平臺,幾片半乾燥的左手香,
車內後視鏡下吊掛著數個平安符,隨著行進擺盪。
隱匿在建築間的陡長階梯,一格格色彩繽紛、垂掛琳瑯滿目商品的店面,晃眼而過。
基隆的路沿著山、海,彎彎繞繞地。鄰近夜幕的山城,燈光一盞盞亮起。
楊收起車窗;嘈雜人聲和海風,被擱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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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當天,是海洋書包計畫的開幕典禮(去年九月)。我們在海科館場地後方的角落進行採訪。楊與資資的對話相輔相成,很是有趣;經討論後決定予以保留,
Q:
生長在臺灣,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國,首先可以與我們談談你們對海的印象?
以及有過什麼樣與海洋相關的經驗?
資:
其實我覺得我離海蠻遠的。今年比較特別,因為進駐位於屏東車城海口的落山風藝術據點,有機會與海更靠近些。海口,一個海就像公園一樣的地方,五分鐘就走得到。每天工作很辛苦、很累,可是一想到五六點多,可以去看個夕陽。哇,全身都放鬆下來了,超棒。身為臺北人,其實沒有太多接觸海的機會。小時候爸爸媽媽會帶我去親近海、水,可是我很怕那個沙沙一直黏在腳上,踢不掉的感覺,很不舒服;我到現在還是這樣覺得。可是在海口,就讓我很可以接受這一切。海對我來說,今年就是很療癒。
楊:
我在苗栗長大,那是山比較多的地方。生長在山城,小時候常常被帶去爬山,但我其實很討厭爬山,卻超喜歡海,不知道為什麼。但我也是蠻怕水的,大白鯊看太多(笑)。我很喜歡海的遼闊,在祂之上看著祂的遼闊感,山是你要爬爬爬爬爬,經歷一段很辛苦的過程到達山頂,才看得到那個遼闊。
成長歷程中,大人都會要你小心海—我前兩年去泰國駐村,是非常不一樣的經驗;泰國的生活文化跟水非常接近,反觀我們明明是個島國,卻離海那麼遙遠。
資:
那時在海口,我們大都是穿著拖鞋或涼鞋走上去。有天,我就突然想把鞋子脫掉,踩在上面直接走—反而是更放鬆的。陷進沙子裡(與大地連結),對農村人的生活很平常,赤腳踩在田裡、走在土上,其實很療癒。
Q:
有曾被什麼樣的自然場景震撼?
資:
每次去爬山都讓我很震撼,遠遠看那一大群山,一叢接著一叢,綿延不絕的綠—走近每一顆樹,每一棵樹都比我們還大。在大自然裡,每次都被震撼到,覺得自己好小好小,這是在城市中從未有的感受。走進自然,都有種會被吃掉的感覺。她有種生機,裡面有好多東西,等著我去探索,可是同時也會有點怕(未知),很奇妙。
楊:
如果講美的震撼跟醜的震撼,醜的震撼是我去東莒島的時候:在本島,沒有看過這麼多的海廢,同時在一片沙灘上。美的震撼,我在東莒島上也有看到,那的山巒很美。但在你重複一次這個問題時,我腦海裡的畫面回到最初,我開始在做整件事情、在青藏高原時。我以前不喜歡爬山,小時候頂多被帶去爬一些小山;可是青藏高原那種震撼,與爬臺灣的山,爬到頂端的震撼是一樣的。青藏高原一望無際,超遼闊!(那一年剛好與竹圍工作室開始有很多的合作。)那裡的海拔四千多公尺,身體承受著很多的妥協,在與自然平衡。可是超美,那種震撼有點像是,現實生活與夢幻的東西去撞擊那樣,像阿資講的,感受到大自然的震撼;而這種震撼感,會讓你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Q:
觀察自己家鄉,在苗栗/臺北生長過程,今日回首,生態環境有什麼樣的變化?
資:
以前會搬離舊家,很大的原因是高速公路開始建設,將原本是鐵道的地方改建高速公路,當空間被越蓋越高,人的壓迫感,所謂城市叢林。我覺得那個壓力是越來越多的。你可以看到的天空越來越少。天際線,天際線也是你的權利。你可以擁有那樣的視線,當他擋到你的視線,你是可以去告他或什麼。但我覺得在台北告不完,天空一直被切割切割切割。美麗的景一直在消失。在臺北反而不太會看天空,在海口,大自然的環境就好迷人。
楊:我們還可以看星空呢!海口無光害到可以比對一下星星是什麼座的。
資:在臺北城市中,你不太會注意到周遭的變化、自然啦。有點可惜。
楊:
我時常臺北淡水、苗栗兩邊跑,淡水的家旁邊正在蓋房子,超靠近的在那邊咚咚咚很惱人。我蠻喜歡回苗栗的,有時在臺北忙忙忙,回苗栗時很安靜。可是有次要從高鐵站坐計程車回家時會怕欸,就覺得是不是會被司機載到深山裡,在臺北就從來不會怕計程車司機,因為感覺怎麼樣搖下車窗求救都會有人。可是苗栗都沒有人(笑)。以前還沒有石虎保育意識時,會覺得就是山而已,並沒有覺得與大自然那麼靠近;直到後來開車回家路上會看見告示牌,我都想像說:「哇!石虎就在旁邊!」會覺得很開心,但沒有實際遇到。我若遇到就好了。
資:抱回家養!
楊:不能抱回家養,會被告(笑)
楊:
以前我們不會去看那一大片荒煙漫草的地方會有什麼生機。一方面因為它未具開發的經濟效益,也因此能保有石虎的生存環境。可像臺北早已被開發,也不會有這些自然生物。我後來覺得這片荒煙漫草好美哦,很有趣。我們前陣子剛好在後龍帶工作坊,後龍是苗栗靠海的城市。往來跑的時候發現,原來苗栗這麼漂亮!剛好有一座橋比較高,往裡面看就像一個小瑞士,一座山在遠方,河從中間流過,房子小小的—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家鄉這麼漂亮。
在沒有做永續之前,只會享受人類的一些物質上,在開始做永續之後好像,我覺得我跟阿資,我覺得她沒有被開啟,她以前就是這樣。我認真算起來是到竹圍工作室,跟去了青藏高原回來一趟的那種震撼,帶我回到去關注身邊周遭的一些大自然給我們的大的能量。
Q:
「編織」是一個很柔軟的手法,自然的籐,人造的塑膠,連結所有事情。
可以與我們分享,在使用塑膠袋、旗幟等「過期」會被丟棄的材料,「編織」這件事在此時讓你們有怎麼樣的感覺呢?
資:
使用廢棄物編織有趣的地方在於,將它們變成素材的過程。透過剪裁或是接起來,從塊狀到線材。通常要編織一件毛衣,就是到店裡購買毛線編織,可是塑膠袋原本是個袋子,需要先處理成線,先考量需要多粗、多細的寬度,要怎麼接怎麼裁。我覺得比起說是創作,更像是在加工,這是跟以往編織很不一樣的地方。
楊:
你剛剛在問問題的過程中,我就想回答很煩(笑)。過去很多人問我們這個問題,都以為使用廢棄素材超好、超省錢,其實實際狀況很厭世,一來是我們使用這些材料並不是因為喜歡它—當然不同材質在嘗試實驗的過程是有趣的。這是一個多方面、跨界的嘗試。我們這些夥伴其實是很辛苦的,像剛剛資資講到,我們有次很好笑,帶工作坊以為三個小時可以帶完,後來發現帶不完的原因是,我們從袋子變成線要一個小時,大家從學習如何剪它、準備足夠分量、分類等等,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我們連處理材料這塊都要算在活動的歷程中。
資:
這很重要,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懂得運用到生活當中。還有另一個是,因為要做這件事,你會越來越知道塑膠袋,哪些一摸就知道這個不好鉤,這個好鉤。一般人眼中塑膠袋就是塑膠袋,它哪有什麼差異,實際上它有些比較脆,容易一撕就裂開,然後有彈性比較好的,有很硬你知道你手會很辛苦的。譬如我自己有觀察到,有些用金屬鉤針不好用,一定要用竹製鉤針,一些很細微的差異,我們可以透過這樣的方式,去認識這個材質,一摸就知道。你也會痛恨,會碎念這塑膠袋上面很多污漬、油漬,為什麼不清乾淨,因為塑膠袋很容易藏味道,常常我們一解開袋子,聞到就噢噢厭世,就來了。
我們在開始編織前會大量處理塑膠袋,因為我們不可能一直中斷編織。所以我們也會常常在工作坊的時候,請大家一起來處理,人數很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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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
這很重要,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懂得運用到生活當中。還有另一件事是,因為要處理它,我們會越來越認識塑膠袋,哪些一摸就知道:這個不好鉤、這個好鉤。一般人眼中塑膠袋就是塑膠袋,它哪有什麼差異,有些塑膠袋比較脆,容易一撕就斷。
楊:
因為到今年我們進行這樣的行動已經好幾年了,慢慢我們幫塑膠袋成立了系統,它有線裁,一圈圈的,有碎片。每次工作坊之後我們就必須有系統的分類,不然我們家就會像回收場,很可怕。材料是我覺得永續,分兩塊,像資資剛剛講的,我們其實是希望讓它去想,廢料原來是可以變材料的,用不到的東西其實可以再用,減緩它進入垃圾桶的時間。會希望永續這個議題它不只是科學家,或誰才可以參與。我常常會覺得,沒有用的東西成為有用,會莫名的帶給我一股能量,成就感。尤其它可以成為藝術品,像資資的香菇,那時候我覺得哇!超可愛,超療癒,原來塑膠袋這個東西可以變這樣變那樣。然後它如果又能帶給你一種心靈的滿足、能量,是很棒的一件事。
譬如說有一件作品,希望有黑色的塑膠袋,可是卻不一定募集的到,尤其那個創作需要特殊色,我們必須妥協很多現況,其實彥慈這次也有問我說有人提問,我們的作品是不是,塑膠袋是不是全都是回收的?有沒有新買的,我說我們怎麼可能新買,真的也用不到新買,因為很多。我們會希望每次的行動跟推廣後面,都會請大家重視這個議題,是你一個人帶五個人來,一百個就有五百個人來,這個能量是很大的。慢慢去思考,其實很多跟我們一起創作的朋友們,很有趣,一開始他們覺得很新鮮,很興奮,可如果他們跟我們長期做一個大型的創作,就會覺得這個塑膠真的,那個心情是複雜的,現代生活跟塑料之間的關係是複雜的。有時候它真的很方便,像我們生活現在都非常不方便,因為我們需要帶很多盒子(摳啊),我們都沒辦法是小包拎著。
當然人們對方便的定義可以自己在界定,可是我們跟塑料之間的關係是像這樣複雜的恩怨情仇。
事件-早餐 15:10
楊:
很多人問我們在推環保,姑且不去講到底是誰保護誰,是環境保護我們,還是我們保護環境。我們常常講永續是你要自己先開心,才可以參與。譬如我是個上班族,忙得要死,也沒時間吃早餐,我只好趕快外面買完。其實我們常在很多推廣裡面,一直都跟大家講,我們不是屬於那種你一定要幹嘛得人,沒有壓力。不廢能量是說你有先意識到自己的狀態,就像你說的,我發現可能那個快樂在於我好好的吃一頓早餐,所以如何去界定我們對於環境這件事的相處,不是那麼簡單說,我有用那個,我沒有用紙杯我就代表了什麼。你先讓自己的狀態處於一個很平衡的、開心,可能開心後我就會去抉擇,時間對我來說的重要性,效率對我來說的關鍵是什麼。可以好好吃一頓飯,是一件很不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