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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故鄉來(Back from Home)(1998)

July 21,1998
藝術領域分類: 
策展/研究/藝評

君自故鄉來(Back from Home)
策畫人:徐文瑞
展出者:魏雪娥、莊普、王德瑜、林明弘、Susan Kendzulak
展期:1998年10月2日~11月15日
開幕酒會:1998年10月2日晚間7點
主辦單位:竹圍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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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瑞撰
1998/9/15

晚近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加劇、西方媒體霸權的無遠弗界、資訊高速公路的四通八達,帶來一種特殊的移民現象或文化處境。不論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凡是被資本主義所影響到的現代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文化上的移民:對於我們身份和認知最重要的那些文化資訊、符號、商品,都透過資本主義的傳播機器而出現在我們所居住的空間之中,並且在當下產生新的意義。這些新意義的產生既脫離了那些資訊、符號、商品在原產地所具有脈絡(如果還有所謂原產地的話),也不同於我們在地人對它們的原始認知:這些意義是新的雜種。透過這類新意義的建構、吸收與消化,我們現代人變成了文化的移民,不斷地從一個國度轉移到另一個國度,尋求更新鮮、更自由的空氣,創造更豐富的生命,儘管我們許多人可能一輩子從來沒有跨出自己所居住的城市。這種文化移民的現象對每一個現代人的影響程度不一,因此,就移民性格而言,都市人可能多於鄉村人,年輕人可能大於年紀較高的人,雙語或多語的人可能強於單語的人,旅遊者可能高於足不出戶者,但無論如何,只要電視、電影、廣告、報章雜誌、電腦等現代傳播媒體到達的地方,就有現代文化移民現象的存在。

這種文化移民現象使人的認同與場所的關係發生劇烈的變化,人的「故鄉」變得更多元、更複雜。以致於「土地」的意義,不能再像以往一樣,單純從農業社會或初期工業化時期所遺留下來的文化質素來理解;所謂的「懷舊」也不能忽略當代社會中「速度」所造成的時間變形。而故鄉的多元化,更使原鄉的認同政治越來越窒礙難行,若強行以所謂的「地方色彩」來界定族群的整體特性,甚至假民主或民族主義之名,行民粹主義的媚俗詮釋,並建構近乎法西斯的文化霸權,那麼,群體認同所帶給人的歸屬感,就變成了壓抑個體性和創造性的口實,也讓主流政治勢力找到排除異己的有力根據。

「君自故鄉來」展覽的主題就是這種文化移民的現象。接受邀請的五位藝術家 -- 莊普、魏雪娥、王德瑜、林明弘和Susan Kendzulak -- 來自非常不同的背景。其中除了王德瑜外,大多經歷過移民(一般意義下)、留學他國、異國婚姻等跨國界身份認同的混雜過程。然而,這不是重點所在,因為他們的這些經歷只是強化了現代人共有的文化移民經驗,同時也凸顯當代國界所具有的純粹政治意涵,以及政治上的國界越來越不同於文化疆界而已。

重點在於,藝術家必須從他或她個人的主體性出發,真誠面對切身的處境,回應生命深處(包括藝術)的召喚。只有這種最內在的召喚,才是名符其實的「故鄉」。在此,策畫人的角色不是提供一個命題,讓藝術家們用作品來加以說明,也不在於找出一個詮釋架構來涵蓋這些藝術品,而是提出一個問題或呼喚,一項思鄉晚宴的邀約。思鄉,對「故鄉」的多重意義的思念和思考,變成了回歸原點的過程,變成了藝術家各自尋找時間空間軸向的精神之旅。

就藝術的「故鄉」來說,五位藝術家都受過現代藝術傳統的訓練,而也經歷後現代以後的多元主義洗禮。現代藝術及其體制,透過資本主義的擴散,傳播到世界各地,成為文化移民現象的一部份。但是,六十年代之後,傳統現代藝術的單一史觀瓦解,代之以多元的、難以系譜化的藝術史。裝置藝術的出現,使作品的意義脈絡回歸到更廣泛的生活世界中,甚至藝術系譜的歸屬,也逐漸倚賴生活世界的中介,不再經由所謂藝術史中「內在的」傳承關係。

莊普利用三張木床(黑、紅、黃)分別暗示他的故鄉:西班牙、上海、台北。黑色的床被切成兩半,小半的部份附著在窗戶下,宛如西班牙人唱情歌的陽台;被玻璃包裝起來的紅色床,好像被冰封的熱情記憶;四腳分開,平貼在地面上的黃床,像一隻忠實的狗或一個死心塌地的生活的男人,聽聞著土地的呼喚。他近乎後極簡主義的手法,讓故鄉的空間向度產生強烈的張力。

林明弘把傳統台灣被褥的花布,放大描繪在整面牆上,原本裝飾性的鮮豔花紋,頓時顯現出現代主義所追求的雄偉和純粹性。但原本是養雞場的竹圍工作室,老舊的水泥牆壁,加上周遭雜亂的草叢和喧囂的街道,如何承擔這種純粹性的重量?這是林明弘特有的穿透力:他一向善於揭發思維和感覺的矛盾點,並以新普普的煽情聳動,挑逗觀賞者對空間的感知。

Susan Kendzulak借用攝影寫實和卡通虛擬的手法,按照刻板印象,把自己打扮成各國人的模樣,例如阿拉伯人是手持炸彈的殘暴恐怖主義者,中國人是開車爛手,非裔美國女人是住在貧民窟的單親媽媽,泰國人是性工業中令人銷魂的人妖,美國人是整天看電視吃垃圾食物的沙發馬鈴薯等。她把這些相片排列成一般參觀紀實攝影的樣子,但卡通般的意象又讓人發笑:「寫實而卡通化」正是刻板印象的魔法所在。

魏雪娥將細的塑膠管貼在牆上,從主展覽室的中間外側出發,沿著窗戶的高度向內延伸,經過大門後穿到戶外的地面上,繼續往草地和外圍的圍牆延伸。對魏雪娥而言,後現代的去中心、越界,和片斷化已經成為過去,她最近的作品往往呈現一種「無中心的延伸」,以想像力的馳騁和欲望的誇大,突顯出一種自由的烏托邦。她在塑膠管下方,每隔一段距離劃下經緯度,暗示地球的可延伸性。這件作品同時也串聯了其他四位藝術家的作品,為它們帶來另一層次的故鄉詮釋。

王德瑜在屋頂的屋脊上固定安裝幾張椅子,又在主展覽室外側的牆上架著一支梯子,觀眾可以爬到屋頂,坐在椅子上環視或眺望。王德瑜的作品常常要求觀眾改變身體的活動或互動模式,從而轉化空間的意義。她堅信作品可以把人帶往「他鄉」或某種未知的世界。登高眺望竹圍四周的景色,也使這整個展覽的視覺界域延伸到更遠的地方,這種延伸不是流浪,或自我放逐,而是有容乃大的信心與包涵力。

空間的安排上,我們可以看到,這是一個非常低度競爭的展覽,藝術家之間、作品之間,存在著寬闊的呼吸範圍,間或出現互相呼應和對比。展覽場地的彈性與充分運用,藝術家彼此的寬容和客氣,作品類型的巨大差異,都是重要因素。資本主義全球化所帶來的文化移民現象,具有強烈的同質化傾向,使世界各地掀起保護或建構「故鄉特色」的群體認同運動。這些排他性極強的運動很可能會變成下一個世紀戰爭的主要原因之一。這個展覽至少讓我們看到,故鄉的追求和探問,可以是寬容和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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