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全球藝評
就像金馬獎、台北電影節對於電影人以及金曲獎對於音樂人來說是年度盛事一般。一直備受創作人注目的台新藝術獎,本身已經是台灣藝術史中脫胎成熟的時代見證機制。過去十年來提名入圍與得獎的藝術機制,在無形中已經是藝術界的大事與一種肯定;走入展場就像是回顧過去一年藝術人的努力。
第十一屆台新藝術獎在四月底公佈,除了視覺藝術大獎是吳瑪悧及竹圍工作室策展的《樹梅坑溪環境藝術行動》社區介入藝術獲得,音樂戲劇類更是頒給了沉寂與堅持戲劇創作多年的泰雅族後裔碧萃斯梓佑與UTUX泛靈樂舞劇會所《寂靜時刻-Inllungan na Kneril》。(圖1)兩者預示著台新獎發表的評審聲明,未來將以藝術社會參與度以及在地美學為主要原則。
改編經典與現代錄像投影的舞台美學
近年視覺藝術大行經典改編的仿古風格,在戲劇類入圍作品中亦見此舊曲新唱現象,例如改編經典《桃花扇》、《燕歌行》、《南柯一夢》的大型製作,製作班底都是十多年的小劇場人躍上大型劇場的代表作,場面調度之細緻與劇場手法都不是媚俗之事爾爾。而評審團特別獎二分之一Q劇場《亂紅》在製作與視覺藝術家的合作,整齣劇中舞台的光影十分具有效果,更是禮讚了近年錄像投影如何在各現場舞台豐富了我們的時代美學創作。(圖2、3)
優雅而淒美的哀歌
這是一個小媒體小革命的時代,曾經現場的整體藝術,透過網路上可以尋到入圍作品簡介。《寂靜時刻-Inllungan na Kneril》的小劇場製作演出片段可以滿足那些劇場現場魅力的片刻。來自自己人田野自己血液中的族群親系,《寂靜時刻-Inllungan na Kneril》並不是《賽德克‧巴萊》的潮流產品,故事主題來自一位經歷日治時期的泰雅女性,其愛人成為高砂軍出征的悲歡離合生命史所展開的劇場敘事。(圖4)
不斷詢問自己是誰的Pisui,透過整合一群不同時空但是同樣被時代命運沖刷的我輩,用苦痛與感人的音樂舞蹈劇場,具體呈現Pina Bausch曾經啟示我們的:「舞蹈雖不能治療痛苦,但是它陪伴痛苦」。這種Pain不是在光速發展什麼都有的空虛找梗,而是在高度發展的嘻笑怒罵的造作與可複製修圖的媒體氛圍中突顯樸實真我的藝術價值。展場雖不能完整重現類舞蹈劇場與泰雅敘事傳唱藝術,但是展出了如同博物館文物再現與錄像,某個程度上這是某一群泰雅親系晚輩的行動博物館之再現。對於莫名被祖靈或者說古老地球智慧召喚的孩子而言,走入展場一聽見泰雅古調就熱淚一籮筐,這或許正是族人透過古調一再傳唱的秘密,也讓展場觀眾感同身受此作得獎的魅力再現時刻。
當原創性遇見藝術介入社區
更有趣的是吳瑪悧及竹圍工作室《樹梅坑溪環境藝術行動》的得獎(圖5、6),把議題帶回前幾年台新獎的藝術弔詭命題。當年呼聲極高,以藝術介入社區的入圍作品《北回歸線環境藝術行動》讓賢給彭弘智在伊通公園展出的《Beware of God》(圖7),後者詼諧取巧贏得了評審認同的藝術原創性。重獲桂冠這不僅是對於吳瑪悧長期投入藝術社會性的介入深耕的肯定,今年台新獎的聲明中,下一屆起將過去十年來的原創性原則與完整成熟度稍作修正,提出藝術社會性與在地性的新原則。或許也是近年嘻笑怒罵的藝術現象與眾生混雜的媒體失序現象中,藝術複製時代裡太多譫妄誑想缺乏社會理想性質的創作,而有一種聲音出來並提出需要理性與社會理想的藝術而催生的評審現象。
以原創之名
或許往年嘉義北回歸線帶有官辦藝術節與南方觀點,去年視覺藝術作品中評審便是在末世時代氛圍中漠視了在地台灣的藝術性格具有高度本土自覺,神怪仙廟現代化的李俊陽作品《仙仙仙,福浪共開花》(圖8、9),而將桂冠頒給自嘲與訕笑性格的吳達坤策展的《後民國—沒人共和國》。或許國際評審看不懂台灣本土藝術的宗教懷舊感與轉喻語言,忽略蘊含向傳統藝師致敬的現代寓言作品。
這個反差因今年度的評審機制與原則修正而凸顯出來,社會參與度的標準或許不是評判出來,而是詮釋出來的。經過藝術理論教育學會批判語言並擅長論述的藝術家,和天生吃藝術這碗飯的創作者是當代藝術理論與詮釋中的永恆弔詭,藝術典範的轉移從現代主義以來具象與抽象,古典與前衛的相對性,另外一個相對組便是社會批判與藝術自主性,後者雖不完全等於原創性,但是原創性的一種解釋其實相當於天啟式,借用榮格術語來解釋藝術家的創作源頭,不應是來自低層本能而是來自高層原型的靈感。雖就藝術動機而言,受理論啟發的靈感也有可能是來自原型的啟動,原創一辭往往是指涉非抄襲。
時代創造作品
當時還沉浸在社會批判與藝術介入理論的我,曾經困惑於吳瑪悧與彭弘智的入圍作品之間,多年後我才慢慢察覺這個道理。藝術評審制度並非為任何派別、品味與喜好背書,借用藝評家Danto自問為什麼有Andy Warhol 的Brillo Box?他用一篇文章回答:「因為時代產生了它。」藝術作品如此,評審制度與桂冠的結果也是這樣。時代精神的一個面向爾爾,這不是偶然說,而是對於評審制度公正性的尊重。否則看看今年的台新獎藝術入圍作品,東海大學藝術中心《院》讓我們看見當代年輕藝術家的現狀與造型能力。陳敬寶的攝影系列拘謹、觸動心弦並勾動東亞地區不同文化不同語言的純真記憶;鄭慧華策展的《「重見/建社會」系列計劃》深具世界觀、社會批判理論、觀察與實驗性。(圖10)這是空間實驗與聯合文件展,它把策展的時序空間延展,把博覽會體裁的策展再製成精緻的實驗空間。一年數檔的各種展演,觀者與藝術家的互動更緊密。去年展出於紫藤廬的《尋畫—現實主義畫家吳耀忠》簡直就是唸藝術史的人最想完成的使命。透過網路上的影像可以看見這位幾乎被藝術史寫作主體因政治與目光而錯過的前輩藝術家,是早年文學性質幾家重要出版社畫出精湛封面的神秘人物。
這不只是一張餐桌
吳瑪悧及竹圍工作室《樹梅坑溪環境藝術行動》的早餐會,(圖11)在展場擬仿了Judy Chicago的餐桌,桌上依照十二月令放上節令當季可入菜的蔬果,上面還有食譜分享,象徵展示計畫中早上的早餐會之互動。挪用了藝術家的經典作品的餐桌並不是無原創性,而是暗藏洶湧的女性藝術家的在地真實實踐之表態。新的時代需要的不再僅是藝術造型的美學,而是在地社區在小生態中一起實際參與的藝術。藝術不是一種欣賞的表象,藝術是環境、生態、生活社區本身,只要是小小社區的人能夠欣賞美,人人都是可以是藝術家。讚嘆呀這一群台灣女性藝術家前輩們!